用铁链来锁儿子,段金凤也很无奈。
母子俩采完茶下山回家,见到记者之前,妈妈松开了绳索,难得没了束缚,航航满脸兴奋。
段金凤一说起孩子就忍不住落泪。
航航做着鬼脸,不明白妈妈的伤心无奈。
本报记者 鲍亚飞/文 李翔 林云龙/摄
一根铁链44个环,重1.1公斤,长1.6米。一头被固定,另一头锁在一个男孩脚上。锁着这个男孩的屋子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被收拾得很干净。厅堂、厨房两地的门边都有铁索绳具。厅堂的这根绳子的半径范围内放着一个饭碗,碗里除了饭还有辣椒、野笋。一个妇女蹲坐在地上,流着泪,似乎很疲惫……“别人的妈妈有钱了会给孩子买好吃的,我有钱了却会想到去买一根更粗的铁链。”
男孩名叫王航(化名),今年14周岁,他已经被锁了5年。蹲坐一旁的是他的母亲段金凤。
14岁少年,已被铁链锁了5年
航航家住淳安县大墅镇西园村的马岭自然村,是该镇海拔最高的一个村。5月3日下午,记者从镇上出发,沿着宽约4米的上山路“盘”了40分钟才到达这个深山小村——这个小村庄到杭州的车程至少需要5个半小时。
“孩子被锁上已经有5年了吧,铁链子,绕在脚上,链头加把大锁。那么个小孩,罪过的。”邻居余兰花今年已经79岁,按辈份,航航得叫她太太(爸爸的奶奶)。她说航航已经被锁了多年,活动的范围一般只有两张八仙桌大小。“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拖着链子坐在门口笑。”
记者到村里的时候,航航并不在家,村民们说他被妈妈“牵”去了茶园。
邻居陈栋科对航航的感受则更加直观,他觉得航航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老是看到他用石头、木棍、甚至菜刀去砸铁链,鼓着腮帮,眼睛都是红的。”陈栋科就亲眼多次见过航航近乎歇斯底里地打砸捆绑在身上的链子、绳索。“有点吓人的,谁靠近了他就会把手里的东西丢过来。”
不仅仅是成人,就是小孩子也都知道航航被锁的遭遇。“他也去干活的,跟着他妈妈啊,然后用绳子系着。”一个在镇上念书的少年对记者说,就在前一天,他还看到航航被妈妈绑在身上一起去山上采茶或者干其他农活。
在家里的时候一根铁链,而出门时是一根绳索,绳子的前端斜套在妈妈的肩膀上,后一端系在儿子的腰间。山路、田间,母子间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绳索被拉动的阻力。
全村男女老少,都被他用石头砸过
“哪个妈妈愿意用铁链锁住自己的儿子?而且一锁就是几个小时,一锁就是几年?”这是段金凤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
记者找上门时,段金凤正带着航航在茶园采茶,接到邻居的电话后才回家来——她并没有让记者看到刚还套在母子身上的绳索,相反她在看到记者的第一眼就松开了儿子,少年咧着嘴一溜烟地跑开了。段金凤说:“好不容易放开他,一时半会儿很难再叫回来了。”
一进门,厅堂的左侧是一台“针扁茶炒制机”,标牌上注明重量是120公斤,在机器的脚架上压着4块各约15公斤的石头——一根钢支架上拴着一根铁链,44个环扣,没有规律地延展着,长约1.6米,另一端是一个可以伸缩的套环。
知道记者的来意,妈妈并没有马上解释锁这段铁链的来历。她的回忆很长,也很慢。
“三四岁的时候,航航很可爱,很漂亮,就是走路不稳,很容易摔跤跌倒,到六七岁去上幼儿园时慢慢学会了打人。”
正和段金凤聊着,航航试探性地走到门口马路上,段金凤赶紧上前想拉回他,试图让他进屋。航航挣脱了,竖起右手的2个手指扮了个鬼脸,没有进门的意思。相隔5米左右,记者感觉不出他的什么“不正常”,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阳光少年。
段金凤的说随着年纪的增长,航航的攻击性也更强。“冷不丁就把一个人给推河里去,或者捡起石头就砸人家的头,村子里男女老少都被他用石头打过。”段金凤说,如果攻击不到人,航航甚至会无故地把村民摊晒的稻谷扫到小溪中,把别人晾着的衣服卷起丢掉。一边说,段金凤一边不时地朝门外关照着:“航航乖,不要走到溪边去”、“乖啊,让边上,有车子来了”……
航航不时地走近看一看又迅速跑开。摄影记者追上去,他就边跑边折一段竹篾,放上石子,压弯,利用篾的弹力射击。
妈妈下地干活,就用绳索连起自己和儿子
段金凤的回忆还在继续,她说,每天都有好多人找上门来,出门都不敢抬头,连要好的姐妹来打个招呼都害怕,生怕航航又去砸了人家玻璃。
七八岁的小男孩,整天惹事,怎么办?段女士和丈夫商量好在村最南头建了幢土房子。“和邻居们离得远点,少和人接触,损伤也就小。”
但这也没能减少村民受袭的事件。
航航还在继续伤人。或者一个骑车的人被突然冲出家门的航航推倒;或者一个干完农活的人经过时遭到石头袭击;妈妈是最惨的,她几乎每天都被亲生儿子打。“他就像发颠发狂一样,人越大越难对付。”
航航不仅袭击人,他连家里人都不认识,说话也不利索,不知道饥饿,不分辨白天黑夜,甚至不知道回家……
“你看我这头,去年底伤到的,今天都还没有完全好。”余兰花拿下自己的毛线帽,顺着花白的头发摸去,是一个鼓起的小包。“就是航航砸的,一直头晕,大热天还只能戴着帽子。”采访的这一天,杭州的气温是34℃。
王航9岁的时候,实在没办法的段金凤夫妻商定:用上铁链,锁住他,他就不会惹事了。
从此,航航索不离身。如果妈妈短时间串门,他会被锁在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上;妈妈离家需要2小时以上,他就会锁在粗铁链上;妈妈下地干活,他也会被带着,那么航航和妈妈的身上会用一根绳子或者是一根拴狗的铁链相连……
锁住了儿子,村民邻居的庄稼保住了,过路行人安全了,妈妈的折磨也少了。找到这个方法,航航的爸爸也出门去了外地打工。和村庄的“安静”相对应的,是航航用掉的铁链的数量——前后5年时间里,他用掉了13根铁链。“别人的妈妈有钱了会给孩子买好吃的,我有钱了却会想到去买一根更粗的铁链。”说到这儿,段金凤按捺不住,当着记者的面,侧过头痛哭。
村里人风传,航航是“中了邪”
小时候还好好的,长大了,能跑能跳了,却突然“发颠”,航航到底是怎么了?
“村里人都总说儿子是中了邪,还有好心人给我们推荐‘神人’,没有效果的。”
夫妻俩还寄希望于中医。“不要说大墅镇了,附近汾口、安阳、姜家,只要听说哪个中医能医治我就去。中药?倒掉的药渣都能堆成山了。”
附近治不好,身高只有1.5米左右的妈妈就带着这个随时会打人的儿子到杭州、到上海,四处求医问药,却一次次无功而返。到最后,段金凤终于绝望了,她知道儿子是真的病了,而且可能永远都会这样病着。2007年下半年,她最后一次从上海回到家后,烧了几乎所有的病历。
到底是什么病,以前的病历查找不到了,只有今年2月18日航航的“一次最厉害发作”的医生诊断:“右侧额颞叶皮质可见不规则等低混杂密度影。考虑右侧额颞叶组织发育不全。”淳安县第二人民医院余兴医生用通俗的话解释说,这就是说,航航的右脑没有长好。
记者随后也在当地的医疗部门了解到了航航的病情严重性:2009年11月16日,相关部门对航航的《社会功能缺陷筛选量表》的结论认定是:无时间观念,不知回家;智力障碍等级——极重。
儿子力气越来越大,“抓”他越来越难
放开铁链的后果严重,上锁捆绑又委实罪过;在家里会挨打,出门去又放心不下……妈妈生活在纠结中。“这样的日子怎么过?航航,你说妈妈该怎么办?”
采访临近结束,段女士起身去解厅堂里的链索。“怕伤着他的脚,我总会缠些布在上面,或者尽可能地锁在他腰上。”妈妈知道把铁链锁在腰间却容易被挣脱,而锁在脚上更加保险但容易伤及脚踝。
此时,航航跑到了门对面的山坡上。叫他,他转头看看,不搭理,然后继续走。确定没人追他后,他会站住,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你靠近一步,航航就远离几步,他谨慎地和任何一个人保持着距离。
“叫他是叫不回来的,他也怕被我锁住的;你们来了,他现在自由了。”段金凤这样说,只有到夜里,她才能在某个地方“猫着”抓到儿子。“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抓他也越来越难,我一天比一天老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哦……”
西园马岭村主任程元高介绍说,该村共有173户人家、780多人。大部分村民都十分同情航航,也很少去追究这个少年造成的不良后果。“这样一个家,说真的前几年为了治病,耗得只剩下4面墙了。”大墅镇政府相关负责人也说,他们现在正在帮助航航向相关部门申请做残疾等级鉴定,一旦确认残疾等级他们会根据规定进行补助。
晚上妈妈会把儿子关进房间,然后把大门从里面上锁;白天只要太阳一出山,她就得重复抓儿子、拖回家、上锁的行为。这个中年妇女说,她快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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