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今年九岁。聪明且小有狡黠。
周末。疲惫依旧，我陷在沙发深处，庸懒地享受温暖阳光。小女闲闲地走过来。妈妈，我的鞋坏了，老师说不穿运动鞋不许上体育课。然后，乖巧而委屈地站在我面前，嘴巴紧闭，宛如嫣红的小小樱桃。眼眸清莹，满怀期待。
偷笑。鬼丫头要搞花样了。知她一直想要条裙子，如我般靴子配长裙，飘逸而洒脱。扭转视线，我故意沉默，考验着女儿的应变能力。
妈，你说过孩子要多锻炼身体，否则影响健康。我是你女儿，你忍心看小宝贝生病吗？
我忍笑，不语。
女儿转动黑亮的眼珠，目光停在我腰腹部。哎呀，妈妈，你胖了，小肚子好大。
蓦然惊慌，担忧，难道我这段时间的暴饮暴食当真毁了玲珑身材。迅速低头审视。因坐着，肌肉挤压，造就出一段太过丰腴的小腹。我苦了脸。
嘿嘿，妈妈该多运动了。要不，咱去商场看看？
原来，鬼丫头将了我一把。

带着女儿，走进阳光。春踩着轻盈步子一路走来，染绿残冬的荒芜，和肃杀。丛丛簇簇的新绿便泛滥成一波波呢喃，细细地张扬。阳光明媚灵动，如妖娆女子四顾流盼的目光。

商场。春装纷纷上市，色彩斑斓。女儿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儿童天地，一一指点，我慷慨解囊，为她买下两双鞋。运动鞋，和镂空的偏带鞋。稍远，一件浅黄色长裙挂在醒目处，招摇如田野怒放的迎春花。女儿的眼直了，迤俪逡巡，久久不肯离去，却不好意思提出要求。因她已答应我，今天不买裙子。片刻，女儿醒悟般低语，妈，我劳动挣钱，够了，再回来买。
我笑笑，并不在意，也不主动满足孩子的愿望。只想告诉她，人生总会有缺憾，关键是要保持良好的平和心态。

回到家，女儿钻进书房，反锁门，独自呆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她神秘地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妈妈，我要和你签份合同。我劳动，你付钱。
疑惑间，女儿郑重地递给我那份她起草的合同。原文摘抄如下。

合同
J女士，你好，经过我和董事会的决定，这样实施工作：
扫一个屋子的地：5元
擦玻璃、窗台：由于擦玻璃具有一定危险性，一面玻璃1元，双面玻璃2元。窗台5角/次。
洗碗、盘子：5角/个。
叠一床被子1元。
摆鞋5角/双。
……
整体大扫除82元，工伤请付5角/次。
生效日期：某年某月某日
妈妈签字：YC签字：

看罢，我笑翻。惊讶于女儿的思维能力。掐指粗算，合同条款涉及到扫地、洗衣等四十多项，且描述较准确，清楚。唯一的重大缺陷是她采用阿拉伯数字做计量单位。毕竟是上三年级的孩子，思虑如此周全已属不易。显然，这孩子继承了先生精明的商务基因，竟独自拟订出像模像样的劳务合同。天才。倘若外出洽谈生意的先生知道，他一定会手拍胸脯，吹嘘自己种子优良等等。
你要的价格太高。我微微沉吟。
女儿眼巴巴地盯着我，妈妈，你就签字吧。等我攒够了钱，去买裙子。
一瞬，心就软了。孩子的丁点愿望，不奢侈，也不过分，我怎能狠心拒绝。何况，以劳动换取报酬，未必不是锻炼孩子独立、金钱、劳动意识的好机会。怕只怕，白纸般单纯的孩子从此沾染铜臭，或斤斤计较，或影响学习。女儿仿佛看穿我的心事。
她可怜楚楚地说，妈妈，我降低价钱，做家务决不影响学习。
不再犹豫。我告诉她，签合同必须用大写数字，防止被篡改。之后，我未曾仔细斟酌条款是否存在漏洞，也没提醒她制定清洁程度的标准，和付款方式。大笔一挥，我签上名字，为以后抵赖打下基础。原本打算通过此事教会女儿做事谨慎，周密。不料，我因此尝到苦头。
合同即刻生效。
女儿神情雀跃地开始收拾卫生。一边擦桌子，扫地，一边喊，五角，一元……

履约期间，我了解到现在孩子的聪慧，也发现自己小看了孩子钻空子的本事。比如摆鞋：我的鞋摆放得还算规整，女儿却按她的标准重新归置，然后记帐，要我支付现金。如是种种，女儿以她的意志横扫一切。结果，家里干净了，我也改掉乱扔东西的习惯。只是，我在看的书、现穿的衣服都找不到了。问她，臭丫头向我索要咨询费。更要命的是，她捡拾我“丢”在电脑桌上的零钱。原本略带骄傲的开心忽然间沉重。
我做错了吗？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父母该不该支付现金奖励？
记得，小时候的教课书上一再强调，学生们要热爱劳动，无私帮助别人等等。而如今，社会又响起另一种声音，我付出我必须得到，这叫体现个人价值。据我的法学老师说，国家对公民捡到的东西，规定获取报酬的比率。如是，此举冲击了昔日拾金不昧的含义。
那么，该如何教育孩子？我迷茫，却不能旁观，只能以试探的方式循循善诱。
孩子毕竟是孩子，纵使少不更事，纯澈似水，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他们也会为实现迫切愿望，使用非正常手段。女儿也不例外。作为母亲，我必须用柔软而技巧的剪刀修整她生命树上的枝条，让她善良、健康的一面在阳光下恣意伸展，成长。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说，宝贝，无论你多需要钱，但必须靠劳动或智慧换取，不能幻想天上掉馅饼，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偷东西是可耻的，犯法的。或许，进监狱的犯人就是从偷小东西开始，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告诉妈妈，你这样“捡”钱，对吗？
女儿小脸胀得通红。眼角有泪，亮晶晶的。妈妈，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拿别人的东西。日后，我故意数出很多零钱放到桌面，让女儿取自己的报酬。她不多取，也不少拿。

我有理由相信，天下孩子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使走过弯路，只要给他们正确引导、教育，势必长大成材。试看，同是白纸，有的画有鲜花美景，赏心悦目。有的却是墨汁斑驳，颓废肮脏，目不忍睹。原因不说，也自明了吧。

合同尚未结束，故事还在继续。偶尔，我以合同没规定支付现金的时间，或没打扫干净为由，故意拖欠女儿工资。还好她头脑活络，要求增补有关内容（天知道，她有没请教签合同如吃家常便饭的老爸）。那份合同日渐完善，女儿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只是，我依然疑惑，支付孩子做家务的费用，后果是利大，还是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