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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留守儿童:迷惘“无家一族”

12年前 [06-11 20:30 周一]

90后留守儿童:迷惘“无家一族”

             http://www.workercn.cn2012/5/13 10:43来源: 瞭望

  迷惘的“无家一族”

  这些由留守儿童成长起来的青年,无论是在父母缺席的家里,还是在以“应试”为教学目的的学校,都没有得到足够的养成教育,没有形成良好的行为规范和生活方式

  去年年中发生在广东某地的一次聚众滋事事件中,当地法院共受理刑事被告人25人(未成年人4人),其中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20人。事后分析发现,外来工、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一半以上是“90后”、留守儿童出身、未成年即独自外出打工,是这些犯罪青年共同的特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平日里正常工作的青年“突然”失控?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数量庞大的“单身漂泊”青年,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社会管理和服务?带着这些疑问,《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日在广东省韶关监狱随机抽选了6名参与此次事件的青年(以下姓名均为化名),力图在与他们十多个小时的面对面访谈中,还原他们的成长历程、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

  留守生活的生命痕迹悄然贯穿

  家庭破碎、亲人离散,是这6名犯罪青年共同的人生起点。重庆云阳县的李清华7岁时母亲离婚出走、再婚,此后整整10年没见面。广东湛江的廖勇发六七岁时父母离异,“父亲早就不管我了”,他说。四川达县的江涛7岁时父亲在工地上受伤身故。四川内江的陈木林14岁时母亲病故。四川的刘发平生活在再婚家庭。

  古诗云“商人重利轻别离”,而这些犯罪青年家人之间的“轻别离”更让记者五味杂陈。一家人分散在四五个地方打工,夫妻、亲子、兄弟姐妹之间平日几乎不通音信。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轻易地选择抛妻别子,跑到另一个城市去打一份收入待遇差不多的工。这些青年相似的经历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号:留守儿童已经悄然成年独立,他们把留守生活的痕迹带进了城市务工地。

  与城里孩子“上大学—工作”的成长轨迹相比,这些农村青少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规划:打工—学艺—创业。留守儿童们随手搭上一个亲戚、老乡,便踏上了打工之路。记者了解到,这6名青年离家时全部未满17岁,最小的只有13岁。他们或被带进亲戚经营管理的小厂,或伪造身份证混进厂。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廖勇发是做纸盒子,月收入800元;陈木林是做酒店服务员,月收入1000元,两个月后跳槽;刘发平是给手机贴标签;江涛在万人规模的大型电子厂生产线上;江西赣州的杨建光,进了老乡当经理的工厂。

  相较于父母感情的淡薄,这些青年毫不掩饰对家庭的依恋。遇到麻烦时,他们想到的第一退路就是家。江涛说:“弟弟读完高中才出来,基本上不联系。老妈也在本地,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我15岁跟着表姐在东莞一家私人小厂帮忙出货。出狱后,我想去看我妈,想和她在一起。不论谁照顾谁,总可以互相依靠,有事情好商量。”

  在社会关系方面,这些青年十分务实,不论远近亲疏,只跟对自己生存发展有用的人来往,靠老乡、朋友介绍工作,靠师傅带着学技术;求生存之余,他们与就近的老乡、工友玩耍。“朋友”是他们嘴里的头号高频词。

  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中有这样一个数据:沿海经济发达城镇已形成巨大的“无家一族”——脱离家庭、处于独居状态者,广州市有260万人,占常住人口的20.7%;深圳市有296万人,占常住人口28%;东莞市有315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38%。

  这些“无家一族”或拥挤在工厂的集体宿舍,或孤身寄居出租屋;或未婚,或夫妻异地。夜幕降临,数以万计孤独的青年在厂区周边游荡,快速结交,快速离散。杨建光说:“经常打电话的朋友有二三十个。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就是在一起玩。”陈木林说:“有时候也想讨论人生,但都拿不出什么意见和想法,都是互相学。”

  他们在朋友中寻找身份认同和精神寄托,高兴或不高兴,朋友都聚在一起发泄,受了委屈就“Call友帮拖”(粤语:呼叫朋友帮忙摆平)。这时候,“朋友”就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廖勇发说:“有些朋友不务正业,经常来找我住。厂里的人看到我和他们在一起,就不和我打交道了。公司也觉得我不行,不让我做了。”

  这些青年口中的另两个高频词是“打牌”、“宵夜”。几乎每个人业余时间都打牌。刘发平说:“赌博很厉害。麻将扑克都打,因为打牌,这么多年都没有存下多少钱。”而打牌、宵夜的“下游”产品,便是争风吃醋撒酒疯、打架斗殴。

  江涛是受访青年中唯一有案底的。2010年6月,刚满18岁的他来到当地,身上带着打工一年攒下的1万多块钱。“打牌、K歌,玩到没钱了,跟人一起倒卖海洛因”。江涛这样形容自己的状态:“有时候也想老老实实上班,但朋友一叫就又出去玩了。人好像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90后打工族不是低保户”

  现在,有观点认为,新生代农民工“不像父辈那样能吃苦”、“没有耐心”、“缺乏责任感”。而本刊记者在对这6名青年的采访中发现,由于初入社会时缺乏知识背景和人脉资源,他们往往会频繁换工作、误打误撞地摸索,而一旦发现目标,他们便会立即扎下身来,其间表现出的成熟、理性、乐观、勇气和踏实肯干,令人很难想象他们还不满20岁。

  这些青年被身边亲友成功创业的范例激励着,对于未来的拼搏发展,信心满满。刘发平说:“一个老乡只比我大两三岁,当洗水师傅年薪二十多万。2009年,他带我入行从最底层做起,一个月一千多元。我当时已经挣两三千元了,但我想学技术,吃点亏无所谓。”干了一阵,刘发平发现“牛仔工艺”更赚钱,立即转工。他一天干12个小时,一个月赚七八千元。聚众滋事事件发生前,他正筹备拉一支队伍,自己当小包工头,承接“牛仔工艺”订单。

  李清华先是在堂叔开的饭馆帮忙。2010年12月,他自己开了一家烤鱼店。“生意很好,一个月能分到七八千元。我心情特别好,想着等这家店经营好了,再开分店。”

  然而,正是这些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青年参与了这起以“泄愤”为主要原因的聚众滋事事件。采访中,他们都表示自己并没有愤怒要泄,甚至不认为自己曾经受过不公平待遇。

  李清华说:“开店办营业执照时,为了一个公章,在老家村里镇里来回跑,搞了两三天都没搞成,干脆就不办证了。不知道这算不算被刁难?”陈木林说:“村治安队对我们外地人不是很好,算是歧视吧?但其实我也没跟他们有过什么冲突。”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这些青年对政府提供的培训、教育和就业服务等公共服务十分陌生,更别说有问题找“社会矛盾调解中心”了。他们的一切都是靠自己、靠朋友、靠老乡解决。

  杨建光说:“想学技术,跟着厂里的师傅就够了。不会想去上什么夜校,也没听说过这里有夜校和社区服务中心。我听说过社工这个词,他们帮助留守儿童,有时还去撕街上的牛皮癣广告。”

  近年来,为加强外来工管理服务,各地积极建设流动人口管理服务中心和文化活动场所。但在这些青年眼里,管理中心就是办暂住证的。而且受经费和场地限制,政府办的图书室、乒乓球台、卡拉OK广场之类的文化活动场所通常比较简陋,与这些青年的需求明显错位。用他们的话说,“90后打工族不是低保户”。他们更喜欢到商业性娱乐场所喝酒、宵夜、唱歌、蹦迪、上网、溜冰。

“本来不关我事”

  6名青年中,5人因打砸烧获刑。然而记者调查发现,他们既不住在事发地,也不在那里工作,多数人此前甚至从未去过那里。事发前,他们各自过着平常的日子。像往常一样,不管谁得了件新鲜玩意,就呼朋唤友。事发时,他们照例互相招呼“去看看热闹”。模模糊糊的“火气”、群体状态下的冲动,刺激、好玩、兴奋,是他们的共同心态。

  “平时太无聊了,难得有如此劲爆的场面,感觉像拍电视剧一样,很兴奋,很好玩。”江涛说:“人很多,把路堵了,防暴队过来维持秩序。本来不关我事,可是推着推着,我就恼火了,就在旁边叫啊、吼啊,跟着起哄。”

  接到朋友的电话,刘发平带着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女朋友骑摩托跑了十几公里去“看热闹”。他说:“我以前从没去过那里。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

  相比之下,廖勇发和杨建光也许可以算是“泄愤”的。事发前一天,他们一帮朋友到水库游泳,杨建光的女朋友不幸溺水身亡,正发愁怎么向女孩的父母交代。“听说那个地方有事情,我们10个人就开着平时送货的皮卡去了。

  在冲动的背后,还有一种被关注的渴望。陈木林说:“我平时喜欢上网。出事时,我跑去拍了一堆照片,用手机发在微博上,还写了一点博文,没想到被网友狂转,直到凌晨4点手机还在响个不停,一天换了两次电池。那时候真是高兴,觉得自己说的话引人关注,心里特别舒服。”陈木林后因煽动罪入狱。

这些由留守儿童成长起来的青年,无论是在父母缺席的家里,还是在以“应试”为教学目的的学校,都没有得到足够的养成教育,没有形成良好的行为规范和生活方式。从过分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匆匆步入又一个缺乏有效管束的社会环境,一个偶然因素、一时兴起,便会诱使他们“抱团结伙”、“成群结队”,从日常的行为不端演变成违法犯罪。这一迷惘的“无家群体”,对各级政府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务、创新社会管理体制,提出了新的重要课题。(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毛一竹王攀詹奕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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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岫收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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