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8年出生在华北农村一个普通得甚至有些卑微的农民家庭。说他卑微是因为到我爷爷这一辈家道已经中落,在村里处于弱势,甚至有时会无端遭受别人的鄙视和捉弄。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没能上学。偏偏我母亲阴差阳错,也是他们兄弟姐妹中唯一没有上学的那一个。这样的父亲母亲对“教育”二字连最基本的理解都有困难。因为在当时农村单调、闭塞的环境里,他们不会读书看报,电视机在农村尚不普及(即使后来有了电视机,因知识、眼界所限,他们对电视中信息的摄取有效性依然很低),平时接触的人群同质性强,接触新信息的机会很少。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给过我任何刻意的教育。
我有一个弟弟,我记得大概不到5岁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一起玩,当时,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愿接受却推辞不掉的任务。因为父母要下地干活,必须由我来带弟弟。母亲说,其实帮他看小孩可以追溯到我还不到3岁的时候,她带我们下田,把我们放在她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由我看护刚刚七八个月大的弟弟。给他喂水,逗他玩。
童年在带弟弟这个“小尾巴”玩的几年中,我曾经使过软的硬的哄的骗的各种招数,目的就在于甩掉小尾巴。但每次总是只能暂时甩掉,偶尔甩掉的时间长了,真会有担心。担心弟弟太难过,担心他出事,也担心回家后父母知情了受责备。所以,总体来说,我还真算“尽职尽责”。
不到6岁的时候,母亲已经让我帮助全家8口人(爷爷奶奶加两个叔叔)做饭,第一步只是煮各种简单的粥,小米粥、玉米面粥、绿豆粥等。当时是烧植物秸秆,拉自制风箱。我来煮粥的话,母亲就能多在田里劳作一会儿。上小学以后,渐渐发现父母比村里其他同学的父母都勤奋,他们一直起早贪黑,所以,我也承担起了更多的家务,比如打扫卫生、做饭、洗碗、洗衣服等,农忙时还会帮家里些小忙,下地干活。当时,是很自觉,很开心地做的,除做饭外,其他都不是父母布置的任务,当时的感觉,跟玩耍的时候的精神状态一样,很轻松。
也许就是这样的成长历程造就了我不错的统筹能力。跟很多人比起来,我算是一个善于规划统筹并且做事非常有效率的人。独立和自信等品格也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形成的。
除此之外,我个性中的勤劳、坚韧、乐观,我想也均源于父母身教和无意锤炼。父亲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恰巧生活在我国由农业社会逐渐向工业社会转型的时代,毫无知识武装的他,只能靠体力来支撑比寻常人家负担沉重(对爷爷、奶奶、两个年轻的叔叔还有两个孩子都是父母两个人负起责任)的家,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民或者说纯体力劳动者的生存空间正经历着被逐渐挤压的一个过程。求生无疑越来越难。一直到今天,我对父亲的印象仍然定格在,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每天凌晨两点多外出为这个家打拼的风尘仆仆的形象上。虽然我的父亲,其实现在他已经60多岁了,不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在一般人眼里,我们这样的家庭,作为妻子角色的妈妈,与同龄、同等身份的人横向比较,应该觉得很委屈。但妈妈没有。她一直作为父亲的坚强后盾,在父亲脆弱的时候,用温柔的力量耐心安抚他,与此同时,非常尽职地挑起了“后院”的一切责任。可以这么说,虽然是一个负担深重的家,但父母一直很乐观,活得很有劲儿头,家庭成员间也很融洽。用现在的话说,他们的幸福指数还不算低。
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我还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那就是肯于“付出”或说“给予”。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我都会先去“给予”,而不是“索取”。我觉得,这是一个人能获取快乐和幸福的重要品质。当然,这是我活到而立之年才自己体悟到的。
父母极其自尊自爱,从来不做巴结逢迎之事,为人正直、诚实,待人友好、热情。我想,这些品质耳濡目染,自然就会在作为孩子的我和弟弟心里生根。
父母值得称赞的还有两点,一,他们对孩子不粗暴,在很多时候无意中呵护了孩子柔软、敏感的心;二,在孩子需要帮助了时候,非常坚定地伸出援手,帮我们一起想办法。举两例来说明。这样的事例,现在的父母大多能做到。但回到30年前,在普遍没有教育意识的农村,目不识丁的父母能做到,我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我7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想给在地里辛勤劳作的父母换个花样。不做粥了,做点比粥更好的东西——面疙瘩。因为曾经见过一次同胡同的大姐姐把面粉弄成面疙瘩。所以才有此想。我做面疙瘩的程序是这样的:面粉加水弄出各种小团,然后烧了一大锅开水,水开了直接把面团倒进去,加上盐,还加了一点点儿芝麻油。面疙瘩汤就算大功告成。父母回来了,吃饭时母亲一掀开锅,就乐了。问,“你这疙瘩汤是怎么做的?跟谁学的?”我一一说明之后,她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跟父亲说,“闺女给你做的疙瘩汤,快来尝尝吧。”父亲坐在餐桌前的时候一直笑容满面,什么也没说,但比平时多吃了半碗。我还记得,睡觉前,母亲半是欣慰半是觉得好玩地问父亲,“你闺女做的疙瘩汤好吃吗?”父亲说:“我闺女做的,当然好吃了,你没看我多了了半碗吗?你见我什么时候超过量?。”(父亲确实一直是好吃的东西不多吃,不好吃的东西不少吃,自我克制能力非常强。)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很高兴。后来,妈妈一直对此事津津乐道。
在我们的学习问题上,尤其父亲对我们的期望很高。但具体方法上,他们采取的是无为而治的方式。但一旦我们提出要求,他们总会当成头等大事来看待。我记得小学时,漆黑的夜晚,我爸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我去老师家、去初中大姐姐家求教解题方法。
他们虽然平凡,但活得快乐。现在想来,比起一个急于让孩子“成功”的家长,让孩子知道怎样平凡却快乐地活着仿佛同等重要。我们身边因为想要成功失去快乐的人太多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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